大师说“品”
2016-03-01 09:05:02   来源：晒墨宝微信平台   评论：0 点击：

　　中国第一部字典汉代许慎编的《说文解字》中说：“品，众庶也，从三口”，宋徐铉、清代段玉裁有更清楚的解析。众，三人为众，很多人认为现代简化字胡来，其实不然，尤其是第一批第二批的简化字都是大学者大文字学家参加修订的，我的老师马公愚先生也是文字改革委员会的委员，他是精通古文字的，所以简化字并非向壁虚造，毫无根据的。三人为众，一人一口，三人三口即为品。何为众庶？“庶”下面四点实际上是“火”，所谓众庶，是指大家在一起讨论非常火热。“品”字是会意字。今天我们开的是习作品评会，所以要着重讲一下“品”。

　　“品”字三千多年来沿用至今，似乎可以从几个层面来展开。第一个品，即是品格、品行、品味、品德。这几个词汇是形而上的，属于意识形态范畴，所以格调、情操、意趣等是一种人格化的表达。我们谈艺术中的人品、书品、印品、艺品等品格，一般来讲古代书法、绘画理论里都强调人品高则艺品高，人品不高则艺品必然不高。然而，这不是绝对的。其中包含着劝人向善的用心，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，但历朝历代都有不乏的反例。宋四家苏黄米蔡，苏东坡排第一，蔡襄第四，但在当时，“蔡”并不是指蔡襄，而是蔡京，是一个大奸臣，但他的书法水品很高。米芾个性高傲，眼里很少能看得上别人的字，但是他说，在他那时只有一个人书法比他好，就是蔡京。而中国人历来讲究书品人品合一，故将奸雄蔡京换成了蔡襄。另外，反例也不少，宋秦观，相貌粗黑像李逵，作品却秀美隽永。明严嵩是一个大奸臣，抄家时从其家中抄没沉香三千石（一石等于一百五十余斤），可见其贪婪之极，但是其书法水平也颇高；唐初褚遂良，其字清柔，雍容华贵，但其人性格刚硬，庙堂上公然反对武则天称帝，最后被杀害；时代近一些的如郑孝胥，字朴茂有格，其所书“中国银行”四个字在外滩保留至今，当时一字一千枚银元；还有陈巨来，我与其上世纪70年代就相熟，陈为人口无遮拦，招惹是非，苦己及人，但看其所刻的元朱文，文字均静谧秀美，与其性格迥异……。我们强调人品艺品合一，事实上不完全是一码事。 

　　“品”字从纵向范畴来讲，“品”之三口，第一口，品古人，第二口，品外人（日本、国外），第三口，品自己。习艺之人要懂得如何去品，就要知道什么是传承、优劣、雅俗、清浊。“品”字三口，看似简单，张“口”吃什么？其中学问却很大，求高雅去低俗，是件极不极易做到的事。

　　品字从同一时代横向剖析，这三口也大有讲究，得你品、我品、他品，真正懂得品的务必虚怀若谷、吸取众长。搞品评的人，不能搞一言堂，一人专横地定音。“三人为众”，要鼓励欢迎大家。家人批评我这般年纪还学小青年玩微信，赶时髦，这对我是一种误解，其实我不是在玩手机，我微信里除了好朋友，更多的是学生。因为它传递信息快，还有画面，这是非常好的教学工具。我在加拿大、美国、德国、日本、新加坡、马来西亚、香港、台湾、澳门还有大陆各地的学生、朋友，他们的作品图片及时发送过来，我看了之后如果觉得有什么问题马上就能发表意见，好与不好，哪里好，哪里不好，哪个字、哪根线条不好，虽然更深层次无法涉及，但是至少可以起到一些评论、纠偏的功能。所以在现实生活中，你我他都要发表意见，众说纷纭，择善而从。实际上孔夫子于两千年前就深悟此道——三人行必有我师。不要以为我是老师你们就是学生，年长者就是老师，书读多者即为师，年轻后学必是学生，这还是浅层次的理解。孔夫子所谓“三人行必有我师”是说，人总是有不足之处，人人都可做你的老师，你在这点上比他强，那么，他也许在其他方面比你强，要相互补充。“三人行必有我师”并不仅仅是说艺术，但今日只是从艺术方面来说“品”的意义和作用。

　　“品”的第三层意思，无论纵向或横向去品，也还都是外因。马克思哲学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理，即外因要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，也就是说古人、他人的品评的好意见，这些外因需要通过内因才能产生吸收，滋养自身。也就是说，我们要通过自省，从内修的角度方始能提高自己。古人又云 “吾日三省吾身”。去年，我七十六岁了，心想，老师们已经驾鹤西去，谁来指导我呢，其实我的学生中不乏有本事的，但是受中国传统的影响，尊师重教，他们都不会再给我指导了，所以我就更加得注意要自省、自修，不断的诊断自己的作品，从中找出毛病来。所以我刻了一方“三省吾身”的印章来告诫激励自己。过去我批评学生时常说，那么好的古人书法、绘画、印章书籍在身边，你不学，就是挂羊头卖狗肉，说是在临摹，实际上是自以为是，自以为师，但是现在把“自以为师”用到了我身上了，不要自以为自己年纪大了，有点小本事就可算成功了，其实还是存在很多缺点，更要注重自省、内修。从创作理念、风格、技法等方面来清醒地“诊断”自身，“品”自身的不足之处，“品”的最好结果是发挥长处，还得补短为长。诸葛亮曾说过别人的批评于他如同扔掉破鞋拾得珠玉。所以如果我们认真善待、感恩“品”字，我们会从中大受裨益。

　　“品”字贯彻起来颇为不易，在百乐雅集师门中，同学有相处几十年的、十几年的还有几年的，一般跟我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明白，相互品评相互切磋是有好处的，明白“品”的重要性和必然性。有时学生作品不好，我剖析之后仍然没有进步的，我就会很恼火地发脾气，但是我是无恶意的，是恨铁不成钢。所以真正要做到“品”字，要放下身段，不要怕丢脸，不要怕丢面子，敢问面子值几文？搞艺术的人关键并非面子而是要有里子，要有货真价实的本事。这样才能产生真正高品位的艺术品。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书画篆刻家。

　　在座各位皆为同门，我今日为何就“品”字要说那么多呢，是为让大家敢于大胆地发表意见。郑板桥有言“隔靴搔痒赞何益，入木三分骂也精”，假吹捧无意义，我们要来真批评，我们要做诤友，做相互携手共进的朋友，不能做敷衍的酒肉朋友，不能搞敷衍、忽悠、虚伪。不能只讲好听的，不说不足的，这里面有些是出于礼貌，有些是出于客套，更有甚者，不说是不想让你进步受益，这样的陈腐观念要不得，使听者事后两手空空，一无所得。这对学艺者而言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。反之，我们要讲团结友爱，不宣泄，不攻击，不能泼人家污水，恶意中伤，此也所谓品德者也。

　　“品”对我们是空气，是粮食，是泉水，是聚合剂，是不可或缺的。通过习作品评会看到新方向，新的目标，有奔头。我一直强调，从艺者一辈子离不开两个词、四个字——“表扬、批评”，但是，这四个字浓缩到最后就只是一个字——“品”。

2016年2月28日于

韩天衡美术馆演讲厅